2015年7月27日，作為“‘瀾滄江－湄公河之約’2015國際大學(xué)生玉樹夏令營”活動的隨團記者，我先遣到達青海省玉樹藏族自治州的結(jié)古鎮(zhèn)。
青海玉樹藏族自治州的“三江源自然保護區(qū)”紀念園內(nèi)代表瀾滄江源頭的紀念碑。
經(jīng)過一整天的休整和適應(yīng)，活動主辦方安排我29日凌晨從玉樹的結(jié)古鎮(zhèn)出發(fā)，前往瀾滄江發(fā)源地的雜多縣進行先遣考察采訪。
7月29日，5:30，汽車駛出結(jié)古鎮(zhèn)。天還沒亮，沿路望著遠處草原上透出燈光的白色帳篷，在滿天繁星下，如夜幕掩映著的巨大燈盞。車燈照射出路邊三五成群的趕路人正匆匆前行。車內(nèi)一同前往的結(jié)古寺喇嘛更尕成林告訴我說，他們都是步行前往拉薩的朝拜者。更尕成林自己曾在2010年，也就是玉樹大地震那年，從結(jié)古寺出發(fā)，叩長頭1800多公里，歷時四個多月到達拉薩。他的毅力與虔誠著實令人折服，欽佩之情油然而生。
7:30，天已大亮，我們的車翻越了海拔4712米的長拉山埡口，高原的陽光通透明亮，山頂上迎風飄舞的五彩經(jīng)幡塔在陽光下絢爛奪目神秘圣潔。坐在車里的我，在感覺到氣溫升高的同時，也感覺到了海拔高度的增加使得呼吸明顯急促起來。
海拔4712米的長拉山埡口
8：30，到達雜多縣。在縣政府，頭戴深藍色禮帽的才丹周縣長迎了上來，他曾擔任過可可西里國家自然保護區(qū)管理局局長。才丹周縣長介紹說，“‘雜多’是藏語‘扎曲’(瀾滄江)源頭的意思。雜多縣位于玉樹州西南方。西邊靠唐古拉山地區(qū)，南和西南邊臨近西藏的丁青、巴青、安多等5個縣。雜多縣總面積3萬多平方公里，是一個純牧業(yè)縣。全縣總?cè)丝诩s6萬人?！?/p>
記者與才旦周縣長在雜多縣政府
才旦周縣長說，雜多縣不僅是瀾滄江源頭第一縣。2008年時，中科院地理科學(xué)院資源研究所、中科院遙感應(yīng)用研究所利用衛(wèi)星遙感測量確定，雜多縣境內(nèi)的當曲為長江源頭，因此，雜多縣還被譽為“長江南源第一縣”。
我告訴縣長，我們此行就是要前往瀾滄江源頭探源。他說，“瀾滄江發(fā)源于雜多縣，是亞洲最重要的跨國水系之一，作為世界第六長、亞洲第三長河流，瀾滄江由北向南地跨中國、緬甸、老撾、柬埔寨、泰國和越南六國，流域面積達81萬平方公里?！?nbsp;
那么，瀾滄江源頭是不是在我們要去的那個地方呢？才旦周縣長說，有關(guān)瀾滄江源頭目前存在多種說法，尚未達成一致，你們要去的那里應(yīng)該是文化源頭。
據(jù)說，在五世達賴喇嘛的時候，雜多的藏族部落邀請備受尊崇的五世達賴來到雜多，尋找扎曲河(當?shù)厝藢憸娼嫌蔚姆Q呼)的源頭，后來五世達賴確定扎西齊哇泉眼為扎曲河的源頭。在游牧民族當中普遍具有崇尚神山、圣水的崇拜文化，源泉是養(yǎng)育生命的地方，因此在確定‘母親河’的源頭時，充分尊重當?shù)氐膫鹘y(tǒng)文化和本土民俗，以傳統(tǒng)文化和本地原住民認可的源頭為正源。
最終認定的瀾滄江文化源頭為雜多縣扎青鄉(xiāng)扎西齊哇泉眼，海拔高度4658米。才丹周認為，“母親河”源頭的追溯，在充分尊重傳統(tǒng)文化和本土民俗，以傳統(tǒng)文化和本地原住民認可的源頭為文化正源的基礎(chǔ)上，也應(yīng)不排除科學(xué)方法測定的地理源頭，可以二者并存，因此也就有了文化源頭和地理源頭的說法。才丹周縣長的思路理性且明晰。在準備出發(fā)的時候，他告訴我們，到達瀾滄江源頭要經(jīng)過很大一塊沼澤地，擔心我們的汽車萬一陷入沼澤，再派一輛來自扎青鄉(xiāng)的越野車作為后備救援車，還為我們準備了牛肉和燒餅作為路上的干糧，并且讓熟悉地形的扎青鄉(xiāng)干部切周在前面為我們作向?qū)?。看來此行與我以往的任何經(jīng)歷都有所不同，極具挑戰(zhàn)意味，感覺這不是去探尋，是去探險的味道。
10:30，兩輛越野車離開了縣城，向瀾滄江文化源頭進發(fā)。我們這部車的司機是位當?shù)氐牟刈逍』镒樱懈_丁增。盡管他才27歲，但已經(jīng)是非常老練的司機了。更確丁增說，開車從玉樹到西寧不下上百次了，可是去瀾滄江源頭就只有過一次。
氣溫隨著太陽升高而上升，湛藍湛藍的天上飄動的白云仿佛在有情節(jié)的變幻著，汽車翻越著一個接一個曲線波似的山峰。
在翻越了近十座山后，我們進入了一望無際的大草原，眼前一下子開闊了許多。這里沒有明顯的道路可走，只是沿著車轍往前開。
翻過山后，眼前出現(xiàn)的高原風光簡直令人難以置信。
翻過山后，就沒了明確的道路，只能在廣闊的草原上以轍為路，遇河涉水。
13：30，在切周的引領(lǐng)下，我們停歇在扎青鄉(xiāng)格賽村一戶牧民的帳篷前。出來迎接我們的是一位30多歲的中年婦女，她一邊呵退了圍上來的牧羊狗，一邊把我們迎進她家的帳篷。切周介紹說，這是牧民才培的家，中年婦女是他的妻子昂措，今天才培去縣里賣蟲草去了。在帳篷里，不會講漢語的昂措是用眼神來表達她的熱情，她先是給我們倒上奶茶，再舀上酸奶，端上牦牛肉?；剡^身就坐在手搖奶油分離機旁，邊做著手中的事情，邊用一種熱忱的目光打量我們這些陌生人。我學(xué)著更確丁增的樣子，用舌尖卷了一口放了白糖的酸奶，立刻感受到什么才是真正的酸奶。切周說，她家有五個孩子，大孩子都十來歲了，去草原上放牧了。他們有30多頭牦牛，日子過得挺不錯。帳篷旁停著一輛藍色的卡車，是他們家用來轉(zhuǎn)場用的車。牧民們從打酥油桶到手搖奶油分離機，從騎馬放牧、馬車轉(zhuǎn)場到汽車轉(zhuǎn)場，他們的生活發(fā)生了根本性的變化。
切周告訴我們，才培家有30多頭牦牛，還有一輛大卡車，日子過得不錯。
昂措在用新型手搖奶油分離機將酥油和牛奶分離到容器中。
14:20，我們心懷感激地雙手合十告別了昂措，繼續(xù)前行。
更確丁增說，“現(xiàn)在的牧民都會在四月份去山上挖蟲草。幾年下來收入增多，他們就在縣城或者西寧買了房子，然后將牦牛賣了，就不再放牧了，過上了城鎮(zhèn)化生活。還有的牧民就在拉薩買房安家了?！?/p>
烏云壓頂預(yù)示著大雨將至。我們必須與老天搶時間。
切周的越野車電路出了問題，只能靠助推才能發(fā)動起來。
說話間，天色變得陰暗，烏云沉沉地壓了下來，切周說，這里氣候變化無常，最怕的就是下大雨，真要是下起雨來，河道里漲起水就走不成了。這就意味著我們要和老天爭時間搶速度。沒想到的是，意外還是發(fā)生在大雨到來之前，切周駕駛的備用越野車出了故障，電瓶壞了，不能發(fā)動了，非得要助推才能發(fā)動起來。他卻很淡定地說，先推起來吧，再開上一個半小時就能到他家鄉(xiāng)的那個村子了。
遠處一頭野驢在雨中。據(jù)說路上能遇到狼、野驢和老鷹，就會保佑一路平安。
“快看，野驢！”更確丁增喊了一聲，我急忙越過車窗舉起相機，只見一頭野驢從車經(jīng)過的草原奔跑到對面一個山坡上，停下來，回頭朝著我們這邊張望。在潑墨般蒼穹的映襯下，這個畫面有種遠古和悲愴的感覺，佇立在天邊的仿佛是一匹孤獨的狼。坐在我身邊的更尕成林喇嘛在不停的念經(jīng)祈禱。更確丁增樂觀地說，如果能在路途中遇上狼、鷹、野驢都是吉祥的象征，咱們準有好運，扎西德勒。
16:00，幾座帳篷出現(xiàn)在我們視野中了，更確丁增說那就是切周的老家達青村。汽車拐進搭在草原上的帳篷旁邊，幾個小伙子從帳篷里跑出來和切周熱情地用藏語打招呼。從切周說話的表情和手勢可以看得出來，他在向伙伴們介紹著我，并安排了一位三十多歲名叫扎西的漢子做我們前往源頭的向?qū)?。兩車人除了切周，都擠在我們這一輛車上。新上來的向?qū)г魇钱數(shù)啬撩?，他說，自己和其他兩戶共放有兩百多頭牦牛，每頭可以賣到一萬多元?？床怀鰜碓鬟€是個百萬富翁呢。
天上開始下起了小雨，刮雨刷令人焦灼地在眼前搖擺著。
第二位向?qū)г鳌Ｋf自己和其他兩戶有兩百多頭牦牛，每頭下來值一萬多元。
汽車在向?qū)У闹敢拢耆M入了一條河道。道路的艱難更能體現(xiàn)出司機更確丁增的技術(shù)和勇氣。汽車在河道中上下顛簸，每一米都在選擇性地前行。車輪使河道里的水飛濺起來，汽車如同一艘水陸兩用快艇。
車輪使河道里的水飛濺起來，汽車如同一艘水陸兩用快艇。
更確丁增和扎西下了車在前面探路，汽車是不能再往里開了，只好下來走路過去。
17：00,汽車終于到達了海拔4800米的一片沼澤地前。更確丁增說，的確不能再往里開了，一旦陷進去，后果就不堪設(shè)想。我走下車看著腳下的一汪水一塊草的沼澤地，想起小時候看過的紅軍過草地的電影，稍不留神就會被腳下的沼澤地所吞噬，而且在陷下去的那一刻越是掙扎就陷得越快，直到最后留下一頂帶有紅星的八角帽。我不由得有些緊張起來。扎西說，這里的草場很特別，像現(xiàn)在這個季節(jié)，牛羊不到這里來，一來怕陷進沼澤地，二來這個季節(jié)水草也不是很茂盛。到了冬季的時候，這里土地凍硬了，草反倒茂盛起來，他們就趕著牛羊到這里來放牧了。
我緊緊跟著扎西向?qū)В活櫢咴磻?yīng)導(dǎo)致的喘不上氣，深一腳淺一腳，跳躍式地穿過了沼澤地。順著扎西指引的方向，我們終于看到了瀾滄江源頭的影子，不由得加快了腳步，盡管腳下是沉重的。
瀾滄江文化源頭。
17:27，從玉樹出發(fā)到這里整整12個小時，我們終于到達了目的地：瀾滄江文化源頭。
一塊披著黃藍白色哈達的約一米高的表明瀾滄江源頭石碑上刻有藏漢兩種文字，石碑的背后是一個大約兩個足球場大的湖泊，被陰沉的天空染成鉛灰色的湖水，在風中泛起波紋。一切都那么安靜，空寂，只有不遠處的兩座經(jīng)幡塔上的經(jīng)幡在風中舞動著。面對瀾滄江文化源頭的象征石碑和眼前的情景，茫茫空間曠如隔世般地消磨了時間的概念，一時間熱淚盈眶，心潮難抑，執(zhí)著的到達感使得內(nèi)心的一切，瞬間空靈。直到再回到玉樹后，我才反躬自問，當時是一種什么力量這么攝人魂魄，讓人不能自已？
扎西告訴我們說，石碑的后面原本是一個山丘。五世達賴曾經(jīng)到這里開過光，指定為瀾滄江源頭，所以這里就成了我們藏民心中的源頭。他說，這里很是神奇，這里的山丘不知什么時候慢慢變成了湖泊，湖里生長著一種魚叫做大嘴魚，而這個湖的周邊水域中卻從不生長各種魚類。當有些神奇的現(xiàn)象無法被解釋清楚的時候，就只好歸于神靈或天意了。
更尕成林喇嘛率先以莊重的藏傳佛教的禮儀將帶來的哈達雙手捧著獻到源頭的碑上。我們緊隨其后，逐個獻上了手中的哈達。
更尕成林喇嘛將帶來的哈達獻到源頭碑上。
18：30，天色漸漸暗下來，風也刮的很大。扎西擔心地說，會有大雨到來。我們在更尕成林引領(lǐng)下圍繞著湖邊順時針走了一圈，然后依依不舍地離開了瀾滄江源頭，按照原來的路返回到車上。
雨點真的大了起來。
19：20，汽車在雨中快速沖出河道，來到達青村接上了在村里檢修汽車的切周，道別了扎西，踏上了返程。
兩輛汽車沿著來時的車轍路前行，剛剛還在下雨的天突然噼噼啪啪改下起了冰雹，一會兒的功夫就把眼前的山坡鋪成了白色。我們一天的時間中度過了四個季節(jié)。
21：30，草原真是個離天最近的地方，都晚上九點多了了，可天色卻像內(nèi)陸七點多鐘一樣。切周的車一連拋錨了兩次，最后還是沒法再走了。這會兒的溫度在急劇下降，我們冷得瑟瑟發(fā)抖。切周決定將車內(nèi)的東西搬到更確的車上，將自己的車放在荒原，明天再帶工具上來修理開回。
切周的車一連拋錨了兩次，最后還是沒法再走了。
雨后的山路，泥濘濕滑，車子既要選擇道路，又要防滑，變得小心翼翼十分吃力。車里的人都捏著一把汗，誰也不吭聲，空氣顯得很緊張，每個人都把自己交給了這位27歲的漢子。此刻的更確丁增卻十分沉著冷靜，嘴里嚼著風干的牦牛肉，CD放著藏族歌曲，他的從容多少給了我們一些寬慰。
30日,00:15，歷時六個多小時的驚險歷程，我們回到了雜多縣城。車進縣城那一刻大家都放下了懸著的心，氣氛活躍起來。為了趕上這一天上午九點的開幕式，旅游局的司機小王建議最好能立即返回玉樹。我也覺得這樣穩(wěn)妥一些。于是，我們與更確丁增和切周握手告別，車又開上了返回玉樹的山路。
身在車上，心和夢卻留在了雜多，留在了草原，留在了瀾滄江的源頭。
3:15，恍惚中猛醒，一排熒光的路燈閃現(xiàn)在眼前，玉樹到了，我又回到了現(xiàn)實。事實上也沒有脫離現(xiàn)實，只是身臨了一下理想中的現(xiàn)實罷了。一次短暫的探尋，竟成就了一場靈魂的洗禮，人生的體驗。
關(guān)于作者：火炎，中國日報駐廣西記者站站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