予自幼被學校灌輸“中國自古為封建專制國家,儒家是維護封建等級秩序的工具”云云,直至讀書閱世稍廣,這些卑鄙說教才漸次雪化冰消:每當我捧讀《論語》等儒家經(jīng)典,一個光明瑰麗的世界,一種廣大自由而又深根寧極的世界,驀然浮現(xiàn),如浩天瀚海,高山巨川,不可搖撼,予恍然大悟:中國自古是“別一樣的國家”,中華文明自有其締造、建樹、綿延不息、不斷復興的精神與制度,雖迭遭屑小之徒的反復詆毀、污損、扭曲,但卻不減其道德光輝、不損其“人道性、普適性”,那是我的祖先、先賢、世世代代生命揮灑凝結(jié)而成,是中華民族汗盡繼之以血,血盡繼之以命的東西,是中華民族一萬年的靈魂所在!
每當靜夜展閱《尚書》、《周禮》、《禮記》、《春秋》、《易傳》、《論語》、《孟子》、《中庸》等儒家經(jīng)典、古人著述,立刻,一股強光灌注到我的生命中,似乎我往昔蜉蝣一般的歲月、言談、思緒的斷片,舉凡古今、內(nèi)外、中西、得失、榮辱、悲歡等萬千肢解生命的碎片,都被一股溫暖而潤澤之光所熔化,合為明澈充實之美、安身立命之道,猶如維也納三圣的美妙音樂,把我送入宇宙懷抱,使我沐浴于清風朝陽之中,與萬象嬉戲,輕歌曼舞、呢喃不盡,又恰似伊夫·蒙當、米萊伊·瑪?shù)俣虻吐曇鞒闹ㄎ母枨洞蠛!罚瑺N爛與蔚藍之下,天地間浩瀚無垠、啜飲不盡的甘美,伴隨海濤,向我撲來!
1,“國于天地,必有與立”
民初國學宗師錢基博(1887-1957)在《經(jīng)學通志》等垂世巨著中,常有八個金剛不滅的字,足以概括中華文明:“國于天地,必有與立”,中國之傲立于蒼天大地之間,綿亙焉、屹立焉,如巍巍太行,如日月錯行,其能廣納百家、諸教于燦爛一體,必有博大精深者、經(jīng)久不磨者在,豈可以“封建專制”、“等級秩序”之昏亂概念一筆抹殺之?
2015年暑假居津門,自書柜隨機取出《大戴禮記》讀之,剎那間,古典文明之精湛之華美,從字里行間撲面而來,把我俘獲;我驀然想起讀博期間曾研讀并批注之,鉛筆字樣仍在,如今體會更深醇甘美:其光明俊偉之中華國體、古典憲政大一統(tǒng)之浩瀚無垠,伴隨孔子儒門之揭示性、建構(gòu)性闡釋而越發(fā)燦爛地呈現(xiàn)出來,遂將王維、李白、杜甫全集暫擱一旁,援筆立意,憑清儒王聘珍名著《大戴禮記解詁》之詮釋,探究“中國古典憲政之宏綱巨典”之義蘊所涵也。
清儒王聘珍《大戴禮記解詁》一書,乃儒家禮學即中國古典憲政思想重要組成部分之一《大戴禮記》研究的集大成之作。王聘珍,字貞吾,號實齋,江西南城人,清中晚期著名學者,一生未仕,潛心研究《大戴禮記》三十多年,義理精恰,援引完備,其卓絕當代、超邁前賢之處,約有三點:一是他廣博而精確地征引古文尚書、周禮等一切能深入揭示孔子憲政思想的思想材料與歷史記載,凸顯中國古典文明治理之全貌;二是將長期以來困擾中國學術(shù)思想界、宋元明清和近代愈演愈烈、甚囂塵上的所謂之“今古文經(jīng)學之爭”、“漢宋門戶之爭”、疑古學派所謂劉歆、王肅等漢魏群儒“遍偽群經(jīng)”等妄說掃除一空;三是將孔孟子思等儒門之憲政道統(tǒng),儒家損益古今、斟酌薈萃、經(jīng)世致用的偉大學風,完整呈現(xiàn)出來。如今,伴隨地下考古的詮釋與固有文獻的重新發(fā)現(xiàn)、彼此印證、反復參究,橫遭疑古派史學厚污之《古文尚書》、《周禮》、《子思子》、《孔子家語》等珍貴文獻被清洗污穢,光明燦爛以出,迸發(fā)出照耀古今人類的奪目文明光輝,日益成為中華民族全面復興的重大靈魂支撐,誠乃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偉大精神寶庫。
2,大道廢,門戶起:“今古文”爭議由來
《大戴禮記》乃孔子儒家“大道學派”(現(xiàn)代奇哲熊十力《原儒》命名)之政治哲學代表作,乃儒家古典憲政思想的輝煌巨著之一。滿清名臣、經(jīng)學大師阮元贊王聘珍《解詁》“義精語潔,恪守漢法,多所發(fā)明……能使三千年孔壁古書無隱滯之義,無虛造之文,用力勤而為功巨矣?!彼^“孔壁古書”即指漢武帝時代被發(fā)現(xiàn)于孔子故宅墻壁中的、以先秦篆文書寫的儒家經(jīng)典《尚書》、《左傳》、《周禮》等奠定中國古典憲政的偉大文獻,這些文獻遭到當時主持朝廷學術(shù)的一些今文學派官員的排拒,無法列為朝廷經(jīng)學正統(tǒng),長期處于“在野”的學術(shù)地位。
《大戴禮記》即其一,乃晚周秦漢時代儒家詮釋孔子禮學(古典憲政之學)思想的政治、社會、人生哲學等重大憲政問題之哲學論文集,由西漢禮學名家戴德(稱大戴)、戴圣(稱小戴)分別傳習之,稱《大戴禮記》和《小戴禮記》,二戴影響巨大,不可偏廢。
西漢立于官學者乃傳習秦漢隸書所寫之儒家經(jīng)典“今文經(jīng)”的今文學派,依據(jù)孔子故宅墻壁所出、以先秦小篆體寫成的“古文經(jīng)”及傳承其學的古文學派,長期不能納入官方學術(shù)體系,遭到今文經(jīng)學盤踞者所持“利祿之謀、門戶之見”的極力詆毀、排斥。西漢晚期著名學者劉歆積極主張將孔壁古書《左氏春秋》、《毛詩》、《逸禮》、《古文尚書》等最能代表儒家大一統(tǒng)古典憲政思想的著作,立為官學,設博士講授,配備博士弟子予以傳承,遭今文學官的一再反對,未果,劉歆《移太常博士書》怒斥其為“保殘守缺”。
西漢平帝時,王莽當政,將劉歆主張的“古文經(jīng)”立于學官,東漢王朝建立,因王莽篡漢之故,恨烏及屋,將古文經(jīng)再度擯棄不立,朝廷所立十四經(jīng)學博士,皆為今文經(jīng)學。盡管如此,伴隨古文經(jīng)大量流布民間,古文經(jīng)學不脛而走,在中國民間已大為興盛,許多今古文經(jīng)學家均破除門戶之見,相互大量采納古文經(jīng)、今文經(jīng)的記述、詮釋,東漢鄭玄、賈逵、馬融等名儒“遍注群經(jīng),博采兼綜”,朝廷在石渠閣、白虎觀等地多次召開今古文經(jīng)學“融通合一”之朝廷官學會議,最終確立、恢復了“今古文經(jīng)學博采兼綜、經(jīng)世致用”的儒家經(jīng)學根本宗旨、憲政精神,兼收并蓄、博學洽聞、貫通古今的新的經(jīng)學學風,在朝野上下,蔚然勃興,聲勢浩大,影響深遠;如此,經(jīng)學今古文問題在漢末,歷經(jīng)魏晉、六朝、隋唐、五代十國、宋明等諸多王朝的反復辯證、踵事增華,這一歷史問題早已“不成問題”,近儒錢穆《先秦諸子紀年》、《兩漢經(jīng)學今古文平議》等,更可謂此一問題之“蓋棺定論”。
由于《小戴禮記》被東漢晚期著名學者鄭玄予以出色注釋,被唐代朝廷列為“正經(jīng)”之一,作為科舉考試的指定官方教材,研習者趨之若鶩,遂大興于世;而《大戴禮記》,雖然也經(jīng)北周學者盧辯注釋,但畢竟注釋者不太知名,因此影響不廣,沒有能夠列入朝廷“正經(jīng)”之中,故而歷來受到相當程度的忽視。
依予所見,《大戴禮記》大量征引《周禮》、《逸禮》等古文經(jīng),完整呈現(xiàn)了儒家經(jīng)世致用、廣大自由、光明瑰麗的學風道統(tǒng)、古典憲政之宏偉視野,完整呈現(xiàn)了晚周、秦漢直至盛唐、宋明,一以貫之的儒家政治、社會、人生哲學,完整呈現(xiàn)了漢儒歷經(jīng)今古文末流之學派藩籬、門戶之見,直至漢末重歸“博采兼綜、經(jīng)世致用”的儒家正大光明之學風道統(tǒng)之偉大歷史軌跡。今古文經(jīng)學之薈萃、融通,兼綜為一,《大戴禮記》與唐代撰集而成、列為定本、刻于石經(jīng)之《十三經(jīng)注疏》同為古典憲政之垂范天下之基本文獻;《大戴禮記》本當與《古文尚書》、《左氏春秋》等,同列為儒家憲政思想集大成之作,巍然垂為“中國儒家經(jīng)典傳承之正宗”,官學講授,私學修習,朝野傳誦,允稱巨典,漢唐文明得以不斷萃取其憲政精華,《大戴禮記》與《古文尚書》、《左氏春秋》等古文經(jīng)所飽含的偉大憲政精神,以“敬天保民”、“君臣士大夫共治天下”為憲政哲學宗旨,歷“三公九卿制”、“大夫、士紳、鄉(xiāng)賢制”、“三省六部制”等憲政治理體系之沿革與逐步完善,奠定了中華文明長治久安、廣大自由、兼收并蓄、穩(wěn)定繁榮、士農(nóng)工商“四民并盛”、舉世獨尊的全球第一大國民經(jīng)濟體與全球第一大繁盛文明的經(jīng)濟社會規(guī)模、公共治理的文明典范與不斷復興、不斷新生的偉大歷史根基。
3,作霧自迷:趙宋以來“疑古學風”之積弊
凡衰亂之世,平庸學者不僅對固有文明傳統(tǒng)產(chǎn)生相當程度的懷疑、動搖甚至否定,連同支撐這一文明傳統(tǒng)、作為“普遍王道信仰”基礎的“基本文獻系統(tǒng)”也往往無端遭到懷疑、非議、否定和錯誤批判。
譬如北宋朝廷,不能收復幽燕,歲輸巨幣于遼;南宋更是偏安江南,山河破碎,朝不慮夕;偏偏學術(shù)思想界不思“拯救時艱”以“經(jīng)世致用”,卻以“疑古”(譬如歐陽修等)、“新學”(譬如王安石等)為高。
與柳詒征、錢穆并稱“國史三大宗師”的繆鳳林先生(1898-1959)在《中國通史要略》極贊“有宋一代,百學昌明”,然“經(jīng)學則頗變于古”,他援引王應麟《困學紀聞》卷八《經(jīng)說》曰:“自漢儒至于(北宋)慶歷間,談經(jīng)者守故訓而不鑿,《七經(jīng)小傳》(劉敞著)出,而稍尚新奇矣;至《三經(jīng)義》行(即《三經(jīng)新義》,王安石著,強行頒為科舉取士的朝廷指定教材,峰按),視漢儒之學若土?!薄?婙P林總評之曰:“(朱熹、弟子蔡沈等)莫不思以其說加之于漢唐諸儒之上。今存宋人說經(jīng)之書,多于唐者,不啻十倍,雖其發(fā)明經(jīng)旨,或非前人所及;要多自矜新義,不免空疏之弊?!泵稍胫髦性?,科舉制一用宋儒之說,漢唐經(jīng)學之博大深湛,一變而為宋明經(jīng)學之空疏、理學奢談心性之流弊,再混雜佛老之自私自了之談,儒家經(jīng)世致用之弘旨,被遮蔽、被扭曲達千年之久!
《大戴禮記》作者王聘珍摯友、清翰林院編修汪廷儒在《大戴禮記解詁·敘錄》(即序言)中揭露曰:“昔朱子謂《大戴禮注》當是鄭康成所為。此疑辭,無實據(jù)?!敝祆湟慌芍螌W,常不加細細考證參究,便妄作狐疑,此理學之固有流弊也;譬如其治易經(jīng),《周易本義》開言即錯:“易本占卜之書”,乃錯誤定位,清儒胡煦《周易函書》、今人常秉義《易經(jīng)圖典》言之甚明:易經(jīng)乃伏羲炎黃堯舜歷朝天文官、史官記錄上古天文氣象物候歷法之書,被后世陰陽五行家、風水形勝家所附會,孔子著《易傳》力糾其偏弊,朱熹將其定位為“占卜”,大乖本義,史學宗師繆鳳林著《中國通史要略》謂之“經(jīng)學積弊時代”甚恰。
不幸1644年建夷髡奴入主華夏,滿清軍事占領集團趁中國內(nèi)亂而長期以高壓政策盤踞中國,以殘暴手段虜視華夏長達260余年,將遠承炎黃堯舜、近接漢唐宋明、推行四千余年以上的中國古典憲政制度體系,盡予廢除,士子一言“清風不識字,何必亂翻書”即深深刺痛夷清軍事占領集團野蠻無學之底蘊,作者橫遭滅門之禍,如此毫無任何人道與合法性的殘暴政權(quán),其籠絡天下精英知識分子的唯一手段,就是在僵化科舉制度之外,吹噓、粉飾其違背儒家學術(shù)根本宗旨“經(jīng)世致用”的“考據(jù)學”,為“實事求是”之“扎實學問”,讓漢族知識分子皓首窮經(jīng)、百無一用,根本沒有過問建夷髡奴“軍機”即國家大事的膽識、才具,使之成為被“乾嘉樸學”無形閹割的廢人。
當時占據(jù)經(jīng)學統(tǒng)治地位的是古文經(jīng)學,今文經(jīng)學學者龔自珍、廖季平等人,目睹晚清國危民困的殘破局面,妄想以“孔子托古改制”的今文學派理路,重振夷清政治的內(nèi)在活力,這已然距離孔子一貫憲政哲學和通經(jīng)致用學風甚遠,更不幸的是,無聊文人康有為竊取其師廖季平的學術(shù)思想,胡亂寫出《新學偽經(jīng)考》、《孔子改制考》、《大同書》等荒誕不經(jīng)著作,援引啟蒙進化史觀的淺薄論點,憑其嘩眾取寵、造成晚清政治開明重大挫折的“戊戌變法”而聲名大噪于海外,連同古文經(jīng)內(nèi)部的“革命派”章太炎的《訂孔》等非議孔子、雜糅諸子佛老印度、標榜小學以考據(jù)“國故”等昏亂思想,實則把孔子憲政哲學當成他們兜售其“變法”、“革命”主張的幌子,遭到保守的經(jīng)學大師梁鼎芬、俞樾,開明的經(jīng)學名臣張之洞等人的嚴詞駁斥,更遭到近現(xiàn)代國史宗師錢穆批駁。錢穆在《劉向劉歆父子年譜》、《先秦諸子紀年》、《兩漢經(jīng)學今古文平議》等輝煌巨著對其逐一駁斥,康、梁、章、胡諸人胡亂考據(jù)出所謂“劉歆、王肅、梅賾等人”、“遍偽群經(jīng)”的近代學術(shù)冤案,被徹底洗清;北平主要大學的“經(jīng)學史”課由于建立在“疑古”派基本結(jié)論上,被迫一一停開;顧頡剛主辦《古史辨》雜志,竟考據(jù)出“大禹乃一條蟲”,貽笑各界大方;博學通儒饒宗頤先生接辦《古史辨》第七期,見其所收論文,均抱持妄生狐疑、胡亂猜測的昏亂之見,遂毅然停辦這個昏亂雜志,但其流毒,由于胡適、傅斯年、顧頡剛等人長期竊據(jù)中國學術(shù)思想主流,陰魂始終不散。
著名美籍華裔學者林毓生在《中國意識的危機》等杰出論著中,進一步深刻揭露了康、梁、章、胡等紊亂荒誕的“國學思想”,實際上乃淵源于、表征著、大大加速了中國人由于夷清國困民窮而對孔子憲政思想所代表的“普遍王權(quán)”觀念(這是林氏擷取自西方學術(shù)的一個政治哲學概念,予謂之大一統(tǒng)古典憲政)及其背后價值信仰系統(tǒng)、基本文獻系統(tǒng)的大規(guī)模懷疑、扭曲、誤解、紊亂與崩潰。
蔡元培、范源濂等執(zhí)掌中國教育部者,悍然廢除中國數(shù)千年讀經(jīng)致用的偉大學統(tǒng);伴隨科舉制的廢除,青年學子、普通大眾,已然完全生疏、隔膜于數(shù)千年文明傳承下來的經(jīng)史子集基本文獻、儒家道德信仰,胡適、陳獨秀、錢玄同、魯迅、吳虞等人,才能或自覺或不自覺地對祖宗遺產(chǎn)“趁火打劫、以售其奸”,標榜“禮教吃人”、“必須死心塌地學習西方”、“全盤西化”等錯誤主張;為了建構(gòu)其政治與學術(shù)的“合法性”,他們悍然將儒家“民貴君輕”的偉大憲政道統(tǒng),肆意歪曲、野蠻判定為“吃人”、“封建專制”、“一團漆黑”,由于政治勢力刻意的“去中國化”和傳媒勢力(報章、影視劇之類)刻意渲染“厚黑學的歷史觀”,充斥中國百姓心目之中的“古典文明”,除了宮廷奪權(quán)、后宮淫亂之外,一無所有;中國古典憲政體系、儒家憲政思想真相、經(jīng)學傳承,這些維系全民族數(shù)千年屹立不倒的偉大文明根基,被攔腰斬斷而蕩然無存,愚昧大眾、幼稚學生、蠢笨教授們,只能在“全盤西化”的啟蒙頑固教條下,仰洋人鼻息、東騙西騙;在政治上顛沛流離(在美俄歐日之間徘徊不定),在相互殘殺(反右、文革)或相互撫摸(某諾貝爾獎獲得者批語)下,奄奄了此殘生了。
王聘珍一生坎坷而寂寞,巨著撰成,無資予以刊刻,死后三十年,才由其侄子王嘉會等人籌資出版。
其侄“后記”謂:“先伯生平,學豐遇嗇,……所侍以不朽者,惟在此書?!痹史Q恰切沉痛也。
觀當代版本(1983)點校者所撰之“前言”, 對作者生平、成就等最緊要事體,語焉不詳;卻對胡亂“考據(jù)”作霧自迷的所謂“歷史疑案”、一大堆“疑古”、“辨?zhèn)巍钡纫那寮敖鷮W術(shù)垃圾津津樂道,讀者可棄之不用、不予理會。
4,《大戴禮記》:儒門巨子之憲政探討
如果說《小戴禮記》以較大篇幅探討古代“禮制”、即公共倫理、儀節(jié)制度等內(nèi)容,因而“禮治”與“禮節(jié)”并重的話,那么《大戴禮記》則直面“更根本、更緊要的問題”,重點探討華夏“禮治”,即中華古典憲政制度體系及其憲政精神宗旨。
王聘珍《大戴禮記解詁》嫻熟引用《周禮》、古文尚書、左傳等“孔壁古書”所載一系列珍貴歷史記錄,根本不理會閻若璩等所謂“乾嘉時代之考據(jù)派、疑古派”那些妄作狐疑的昏亂結(jié)論,顯示了一位杰出學者的遠見卓識,將《大戴禮記》的偉大憲政精神,揭示無遺。
因《大戴禮記》前三十八卷亡佚,今本《大戴禮記》從卷三十九“主言”開始,生動刻畫出孔門師生推闡大道之誠,弟子求學之恭謹、孔子施教之精妙:
孔子閑居,曾子侍。
孔子曰:“參!今之君子,惟士與大夫之言之間也,其至于君子之言者,甚希也。於乎!吾主言其不出而死乎?哀哉!”
曾子起曰:“敢問何謂主言?”
孔子不應。
曾子懼,肅然摳衣下席,曰:“弟子知其不遜也。得夫子之閑也難,是以敢問也?!?
孔子不應。
曾子懼,退負序而立。
孔子曰:“參,汝可語明主之道歟?”
曾子曰:“不敢以為足也。得夫子之閑也難,是以敢問。”
孔子曰:“吾語汝。道者所以明德也,德者所以尊道也,是故非德不尊,非道不明。雖有國焉,不教不服,不可以取千里。有博地眾民,不以其地治之,不可以霸主。是故昔者明主內(nèi)修七教,外行三至?!枪蕛?nèi)修七教而上不勞,外行三至而財不費,此之謂明主之道也?!?
此篇名“主言”者,乃“君天下之言”也。
《曾子》曰:“圣人為天地主、為山川主,為鬼神主,為宗廟主?!焙喲灾?,主言乃安定天下、主宰天下之言,非士大夫任職受事之言,乃憲政之言者也??鬃娱e居,哀此大道之言日益“?!保ㄏ∩伲┮?,乃喟然浩嘆也。
曾子乃孔子周游列國歸魯后所收門下之晚近弟子,由于才藝資質(zhì)平平,被孔子評價為“魯”(《論語》),即愚笨之意??鬃娱e發(fā)感慨,曾子先是陪侍而魯莽發(fā)問,孔子不答;曾子懼師教之嚴,起身再問,孔子仍不答;直至曾子倒退至學宮東墻下,誠惶誠恐,再三而問,孔子乃告以肺腑之言也。
孔門施教之精湛,可見一斑:尋常之探問、魯莽之提問,若再報以尋常之答,資質(zhì)平平之凡人,如何能震悚而聽之,刻骨銘心而志之?孔子默然,秘而不宣,惟當其震悚、鄭重、全身心投入,乃告之。
5,民治乃儒家禮治(憲政治理)之精髓
孔子告以“主言”之根本、憲政之精髓,在“道”與“德”即教化之治(禮治)。王聘珍《大戴禮記解詁》(以下稱《解詁》)援引子思《中庸》、《周禮》諸圣典,將孔子“道德”之意予以精粹之詮釋也:“《中庸》曰:天下之達道五,所以行之者三:曰君臣也,父子也,夫婦也,昆弟也,朋友之交也,五者天下之達道也。知、仁、勇,三者天下之達德也。”
達道者,大道也:君臣、父子、夫婦、昆弟、朋友,《尚書》(古文尚書之“舜典”)謂之“五倫之教”,即人間生活的根本秩序,有天地生民,必有此“五倫”,無論社會經(jīng)濟境遇如何變遷,滄海桑田如何巨變,不能動搖其根基,故謂之大道;知(智)之傳承、仁之寬惠、勇之擔當,乃三達德(大德),即運行上述五倫大道之文明精神,智慧之省察、仁愛之包納、勇毅之自任道義,將天下家國、天地萬物摶合為燦爛一體,故而孔子極力推尊此“道”、此“德”之足以取千里之地、致億萬之民,使之上下井然、怡然歡洽、恭敬有禮、長治久安、天下太平者也。
曾子緊追不舍,再問政教之“明”,即孔子所謂“不勞、不費”之施政訣竅,何在也?
孔子“揪然揚眉”,諄諄再告:“昔者舜左禹而右皋陶,不下席而天下治。夫政之不中,君之過也。政之既中,令之不行,職事者之罪也。明主奚為其勞也!昔者明主關(guān)稽而不征,市廛而不稅,稅十取一,使民之力歲不過三日,入山澤以時,有禁而無征,此六者取材之路也。明主舍其四者而節(jié)其二者,明主焉取其費也!”簡言之,儒家憲政、教化之“明”,首要在經(jīng)濟上安民、惠民,即關(guān)、市、山、澤,寬免賦稅,使民生蘇息、市場繁榮,田賦、勞役均受到國家法制的嚴格限制,不能橫征暴斂、盤剝、靡費、魚肉百姓,如此,明主“不勞”、“不費”而天下大治;而這一切的“憲政責任”,在“君”、在“職事者”,而不在百姓;國家橫征暴斂、百姓民不聊生,罪責在上層。如此,儒家憲政之民生主義、民治主義,燦焉呈現(xiàn)。
揆之柏拉圖《理想國》將城邦人民分為哲學王等統(tǒng)治者、軍事貴族(城邦保衛(wèi)者)和商人、工匠等普通民眾、沒有選舉權(quán)與充分人身權(quán)的外邦人、奴隸等五個等級,以統(tǒng)制財產(chǎn)乃至妻室等專制獨裁方式奴役人民之“烏托邦”,開啟古今殘暴專制制度先河之本質(zhì)昭然若揭,卡爾·波普《開放社會及其敵人》言之甚確;羅馬帝國之殘暴壓迫殖民地、基督教帝國之殘暴迫害異教徒、近代西方殖民帝國殘暴壓迫非西方殖民地、當代世界各國以“GDP崇拜”、經(jīng)濟周期為幌子、金融戰(zhàn)爭、貨幣戰(zhàn)爭為實質(zhì)手段、瘋狂聚斂世界財富、肆意摧殘全球生態(tài)系統(tǒng)與文明傳統(tǒng)的罪惡行徑,儒家新政思想所締造的、漢唐大一統(tǒng)憲政制度常三十稅一、四十稅一的偉大文明制度,其高下真不啻霄壤也!
針對曾子進一步追問“何謂七教”、“何謂三至”,孔子為其條分縷析、深入揭示曰:
上敬老則下益孝,上順齒則下益悌,上樂施則下益諒,上親賢則下?lián)裼?,上好德則下不隱,上惡貪則下恥爭,上強果則廉恥。民皆有別則貞,則正亦不勞矣。此謂七教。七教者,治民之本也,教定是正矣。上者,民之表也,表正則何物不正。是故君先立于仁,則大夫忠而士信,民敦,工璞,商壹,女僮,婦空空,七教之志也?!枪适ト说戎远Y,立之以義,行之以順,而民棄惡也如灌。
儒家憲政思想,在于以“七教”來“責上以順下”,即站在人民立場上,督責社會上層來履行、來表率公共責任、憲政責任,而非如全盤西化派、新文化派之信口雌黃,污蔑儒家為“刻意維護封建等級秩序”,此彌天大謊,在這段經(jīng)文面前,立刻扯去畫皮、現(xiàn)出原形——
孔子告曾子,所謂儒家憲政者,自天子以至士大夫等社會上層,必須“先立于仁”即以己德己責為表率,來感化民眾,舉凡孝悌仁義之“民德”,必以社會上層之敬老順齒、樂善好施、尊賢用賢、清廉不貪等“官德”為先決條件,君行仁政,大夫忠于職事,士子誠信教人,民風敦厚,工匠樸拙,商賈有德,未嫁之女若僮仆一般天真無知,已嫁之婦恭謹無求,敬奉夫婿,如此,圣賢明君以“禮”治理天下,樹立道義于家邦,推行和順于文明生活之方方面面,百姓棄惡揚善如同清水灌溉莊田,萬物繁茂無間也!
6,選舉賢德:中國自古為憲政法治國家
孔子告曾子:“昔者明主之治民有法,必別地以州之,分屬而治之,然后賢民無所隱,暴民無所伏。使有司日省,如時考之,歲誘賢焉……”王聘珍《解詁》援引儒家憲政思想之淵藪《周禮》等文獻,精辟揭示了中國古典憲政治理的重要環(huán)節(jié)——選舉制度,即《大戴禮記》所謂“有司……歲誘(進)賢”制度:“有司,謂《周禮》鄉(xiāng)大夫之屬……日省時考,謂四時孟月月吉日,聚眾讀法,以考其德行道義,糾其邪惡過失。誘,進也。誘賢,謂鄉(xiāng)大夫三年則大比,考其德行道義,而興賢者、能者?!?
《周禮》最具古典憲政制度特質(zhì)者,在地方官“鄉(xiāng)大夫”考核制,即“三年大比”,即審查地方官選拔、推舉、歷練、試用每年各地方的“賢德者”的職責履行狀況,《禮記》所載“鄉(xiāng)飲酒禮”即與此相關(guān):每年定期,鄉(xiāng)大夫與地方父老,相聚飲酒,恭敬行禮,典禮兩項重要內(nèi)容,一是宣讀法令,一切政務,無不公開,此鮮明凸現(xiàn)了中國自古為“全面依法治國”的法治國家;一是選舉人才,將地方父老推舉、鄉(xiāng)大夫歷練過的青年才俊,公開列入花名冊,上報中央政府,以備錄用,謂之“歲貢”之士。
古典憲政制度的核心,一是養(yǎng)民惠民,各種賦稅勞役,均予公開,公平攤派,以“法令”宣讀的形式,公布于眾,政無所隱,眾目睽睽,群起監(jiān)督,中央政府隨時、定期督責、監(jiān)察,貪官污吏,何由滋生?一是公開選拔青年才俊,由鄉(xiāng)大夫予以考核、試用,登錄花名冊,公平推舉于朝廷,人才憑賢良方正而入選,無朋黨之患,無賄選之憂,古典憲政制度之完善,構(gòu)成中華文明數(shù)千年合理有序、穩(wěn)定繁榮之根基。
古典法治嚴明,選政合理公開,百姓家給人足,自然守法奉公;子弟教化有道,晉升有路,青年才俊從質(zhì)樸的鄉(xiāng)村社會,不斷被貢舉、進賢而源源躋身中央政府,榮耀父母、宗族、鄉(xiāng)邦,如此,禮治、德治、法治三者融為一體:禮治乃古典憲政之精神秩序,予所謂“文明傳播秩序”者也;德治乃地方政府、鄉(xiāng)邦社會之融洽自治;法治則由中央政府主持,頒布法令,自天子以至庶人,一體遵行:天子詔書,宰相府、六部尚書等文治政府可予封駁,不予執(zhí)行;御史臺等中央地方監(jiān)察機構(gòu),上監(jiān)天子、下控百官;各級言官、士紳清議、百姓訴愿,均可直達朝廷、天子,禮治、德治、法治的完備體系,自炎黃堯舜、中經(jīng)夏商周三代踵事增華,綿亙數(shù)千年而屹立不倒,孔子據(jù)此而巍然創(chuàng)立起儒家憲政哲學(道統(tǒng)),此番在《大戴禮記》中,向曾子反復申明:“有司日省,如時考之……使之哀鰥寡,養(yǎng)孤獨,恤貧窮,誘孝悌,選賢舉能,此七者修,則四海之內(nèi)無刑民矣。”《史記·周本紀》記載曰:“周公制禮作樂,成康之世,刑錯四十年不用”,諒非虛語,乃古典憲政秩序、文明教化機制,長期完善推行的美好效果:刑罰制度雖設,但四海清晏,人民守法,刑法措置不用,長達四十年之久矣!
儒家憲政思想的核心在于尊賢、選賢、用賢??鬃俞槍υ印昂螢槿痢敝畣?,耐心予以剖析:
孔子曰:“至禮不讓而天下治,至賞不費而天下之士悅,至樂無聲而天下之民和?!粽呙髦鞅M知天下良士之名,既知其名,又知其數(shù),既知其數(shù),又知其所在?!?
王聘珍引《周禮·鄉(xiāng)大夫職》:“鄉(xiāng)老及鄉(xiāng)大夫群吏,獻賢能之書于王,王再拜受之,登于天府?!庇忠抖Y記·射義》:“古者天子之制,諸侯歲獻貢士于天子。”說明天子、諸侯、大夫、鄉(xiāng)老、群吏負有“憲政職責”定期(歲貢)向天子朝廷舉薦人才,選任賢德,天下士子晉升有路,百姓見弟子才俊文質(zhì)彬彬,立于天子之側(cè)、廟堂之上,必心悅誠服而天下大治也。
孔子以綿密精致的邏輯、謹嚴有序的論證、華麗斐然的文采,暢論斯旨曰:“明主因天下之爵以尊天下之士,此之謂至禮不讓而天下治;因天下之祿以富天下之士,此之謂至賞不費而天下之士悅;天下之士悅,則天下之明譽興,此之謂至樂無聲而天下之民和。故曰:所謂天下之至仁者,能合天下之至親者也;所謂天下之至知者,能用天下之至和者也;所謂天下之至明者,能選天下之至良者也。此三者咸通,然后可以征。是故仁者莫大于愛人,知者莫大于知賢,政者莫大于官賢。有土之君修此三者,則四海之內(nèi)拱而俟,然后可以征?!?
孔子真不愧為晚周時代中華文明之集大成者、古典憲政思想的瑰偉宗師,其思維之淵深綿密、道德文章之恢弘廣大、富麗堂皇,蓋曠古絕今者也!
《孔子圣跡圖》謂孔子誕生,蒼天降下“鈞天圣樂”以賀,蓋均衡天地、熔鑄古今,非孔子至圣先師而誰耶?
王聘珍以清代儒者罕見的膽識、才具、功力,將中國古典憲政思想一以貫之的制度紀錄、文獻紀錄一一援引、論列,將孔子憲政思想予以淋漓發(fā)揮,一舉將“疑古學派”打入“學術(shù)冷宮”的古典憲政文獻,一一“解放”、激活,真超邁前賢,后繼乏人者也!譬如,孔子論曰“至禮不讓而天下治”在于“爵祿賞賜之明”,王聘珍援引《周禮·太宰職》并予以精確詮釋曰:“爵,公、侯、伯、子、男、卿、大夫、士也。尊,貴也。《太宰職》曰:爵以馭其貴,祿以馭其富?!盵18]非常精辟地詮釋了孔子“至禮不讓”的深邃憲政治理思想:爵祿乃天子朝廷控馭貴戚勛舊的根本機制,天下之士有功于朝廷、百姓,天子以爵祿尊之富之,使之為天下百姓所矜式;天下之士奮然興起,報效國家,官居宰相、三公九卿、大夫、士之榮耀地位,執(zhí)政于朝廷,自治于鄉(xiāng)邦,上限天子非法,下控百姓非為,君臣百姓彼此綱維,古典禮制作為古典憲政制度體系的穩(wěn)固維系,絲毫不可紊亂,儒家一貫主張“遜讓”,但此處“至禮不讓”之法治精神、憲政精神,巍然燦然浮現(xiàn),雖無聊文人以“吃人”厚誣之,又何損乎吾儒家憲政體系之盛德光輝耶?!
《大戴禮記》直截了當?shù)亟沂境鋈寮覒椪枷胫局刃颍跗刚洹督庠b》更以緊湊而綿密的文獻征引加以詮釋,將孔子、子思、孟子、董子之儒門巍然憲政精神,將“圣學血脈”及其背后的燦爛文明體系的制度支撐——古文尚書、周禮等垂世憲政巨典一一精確展示出來,所有華夏觀念、制度、文獻、詮釋完整一體,直接凸現(xiàn)了中華文明廣大自由、光明瑰麗的文明巔峰!
概言之,古典憲政之三要點,在孔子《大戴禮記》與王聘珍《解詁》之間若合符契、毫厘不爽也:第一,古典憲政之王朝合法性的基點,在于執(zhí)政者(上層)與百姓(下層)之間彼此相親之“至仁”,孔孟儒家反復以“仁”之“天下至和”之憲政觀念,來締造、建樹、維系大一統(tǒng)中華文明之協(xié)調(diào)一致也。名賢王聘珍援引《小戴禮記·經(jīng)解》曰:“上下相親謂之仁”,更征引《逸周書·王佩》曰“化行在知和”、《逸周書·大開武》曰“維王其明用開和之言”、孔注“可否相濟曰和”、古文尚書《舜典》曰“元首明哉!股肱良哉!”云云,精妙詮釋了孔子“三至”之第一“極致”即“仁者莫大于愛人”之憲政精神底蘊;
第二,古典憲政制度的最大表征,在于“至知(智)”、“至明”即選舉制度??鬃釉唬骸八^天下之至明者,能選天下之至良者也……是故……知者莫大于知賢,政者莫大于官賢”[20],即天子朝廷、三公九卿、鄉(xiāng)老大夫、士紳群吏,均嚴格執(zhí)行尊賢、選賢、用賢之憲政選舉制度,以嚴明法治控馭百官守法,使“官賢”即選拔賢德以官之,不斷裁汰庸濫貪腐之官,選拔任用清正賢德之人,是之為“德政”、“至政”。
第三,內(nèi)用憲政、禮教、德治以致其天下之至和,外以德威君臨華夏、包容四夷,以致其天下之至正,則夷狄之邦、天下萬民,仰慕德教而欣然來朝,天子朝廷,修此“三至”而“萬邦協(xié)和”者也。
……
憶昔北宋名儒張載,嘗以兵法干謁知西北軍事之名臣范仲淹,仲淹以子思《中庸》一編授之,告以“儒者自有名教樂處,何以兵為?”張載恭敬拜受,持回讀之,煥然領悟:原來儒家可以如此廣大浩瀚、光明瑰麗、挺拔不屈,張載因此發(fā)奮讀經(jīng),終成一代巨儒,其名言“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圣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垂之不朽者也!仁乃天地之心,義乃生民之命,孔仁孟義,安定國家民族,灌溉人類精神,萬世太平是賴也!
《雪落琴弦》(毛峰詩選)
雨滴
在某個單調(diào)的
樂句上,往返行走
少女
在一條躺于荒草中
的小巧鐵軌上,起舞
閃電
擊碎童年夢湖上
所有完滿的
星光
雪,不盡的雪
葬我于千里潔白
覆蓋我周身
所有敞開的音節(jié)
(1993年7月19日,晨9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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