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時候聽您的書長大。您平易近人,坎坷的人生經(jīng)歷讓很多有著相似遭遇的家庭感覺到就像鄰家的長輩。不知道有多少人通過您沙啞的嗓音了解歷史,參透人生。您說書,刻畫人物栩栩如生,把做人做事的道理掰開揉碎,讓人徹悟。
您的聲音是很多人的人生記憶,人們走到哪里就把您的聲音傳到哪里。曾有海外游子在中餐館里偶然聽到您的評書,頓時眼淚就下來了。有多少老人、中年人把您的評述當成生活中的背景音?您的聲音和故事是他們生活中的伴侶,是一種精神寄托。您走了,您的老聽眾們就像失去了一個親人。
藝術做到這個程度,堪稱真正的人民藝術家,沒有遺憾了。
您這一代說書人可算評書藝術的絕唱。不僅學說書的人少,就連聽書的人也越來越少了。在京劇之后,評書越來越從大眾文化向小眾藝術轉(zhuǎn)變。這個趨勢幾乎是不可逆轉(zhuǎn)的。
老藝術家在藝術上都是下過苦功的,把每一個細節(jié)琢磨和鍛煉到出神入化的境界。一個說書人至少上百部書要爛熟于胸,還要把它們以恰當?shù)姆绞奖硌莩鰜?,童叟咸宜。反觀今天的藝人們,幾個鏡頭的臺詞都懶得背,演了幾部戲,混個臉兒熟,就成名成家,早早把自己當腕兒了。
您善于傾聽不同意見,積極學習新知識。這與當下文藝圈浮躁自大的氛圍也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評書一開始是一群人圍著一個人聽,后來是一家人圍著收音機聽,再后來是一個人抱著收音機聽,現(xiàn)在是一個人塞著耳塞聽。評書一步步從鄉(xiāng)野退回到耳機,從人群退回到鼓膜。它最初是有社交凝聚功能的,現(xiàn)在更多只是一小部分人的情懷。抓住了傳統(tǒng)藝術黃金時代的尾巴,是我們的幸運。
您幾十部最精彩的作品,老鐵們其實聽了很多遍了。很多段子耳熟能詳,脫口而出。今天我們幾乎了解您每一個“下回分解”的內(nèi)容,但我們依然百聽不厭。因為聽到某個細節(jié)時我們會不由自主地想到幾十年前某個夏夜的傍晚,星空下一群孩子圍著收音機聽到那個地方時的場景。您在戲匣子里,我們在涼席上。
您的“且聽下回分解”,一頭牽著故事里的人物,一頭牽著多少孩子的夢。
看看今天,現(xiàn)代文化娛樂方式更多地依靠技術對人的感官刺激得以實現(xiàn),絢麗的畫面、震撼的音效,連臉都是后做的。在一個娛樂至死的時代,誰還會聚在一起用耳朵摸進一個想象的共同體呢?我們再不愿意交出自己的真情實感,更愿意退回到各自的殼里。
一百多年前,本雅明說機械復制時代沒有藝術。今天,機械時代又被甩在了身后,網(wǎng)絡時代信息極大富集,但人獲得教誨、新知和快樂成本卻越來越高。我們懷念您陪伴的那些時光,快樂和悲傷都如此單純,又那么難忘。
您在不只一部書里用到下面這首打油詩:
三尺龍泉萬卷書,上天生我意何如?
不能報國安天下,枉稱男兒大丈夫。
今天,您走了,就在離我僅有幾百米的醫(yī)院。斯人已去,書聲長存。 您塑造的人物永遠不會老去。我只想說,看似您沒有做那些報國安天下的大事,但就憑您對評述藝術的貢獻,就足以一直活在億萬聽眾的心底。
您在是故事,您走是傳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