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8年,我在河北老家上初中,初一升初二。學校在鄰村,叫東李窩聯(lián)合中學,三個村子的學生在一起上學。
每天早上,我要走兩里路到學校,中午回家吃飯,下午再去學校上課。冬天天黑的早,下午放學時天都快黑了。夏天有時下大雨,就自動放假不去上學了。下小雨當然要去上學,下中雨則比較糾結(jié),有時冒雨趕到學校,老師覺得教室學生太少,直接宣布不上課了,那時會覺得自己白跑了一趟,虧了。
當時,我老家初中的學制為兩年,上完初二就畢業(yè)了。初中畢業(yè)可以考中專,也可以考高中,兩者都考不上就回家務農(nóng)。那時的課程很不規(guī)范,比如,沒有物理課、化學課、生物課,統(tǒng)一叫工農(nóng)業(yè)基礎知識,工業(yè)部分講柴油機原理,老師把柴油機搬到講臺上拆裝,農(nóng)業(yè)部分講八字憲法,土肥水種密保管工。后來換了教材,開始講牛頓慣性定律,電路電阻電壓電流,串聯(lián)并聯(lián),切割磁力線,電動感應定律?,F(xiàn)在回想起來,還是學了不少有用的知識。
相對而言,當時的語文、數(shù)學課是比較規(guī)范的。語文課要背誦一些古文(比如《岳陽樓記》),背不下來不許放學回家。放學時看到校園中很多同學還在苦惱地背“慶歷四年春”,很是得意。學習毛主席的《沁園春·雪》之后,老師布置作業(yè),要求有興趣的同學模仿填一首詞,第二天只有我交了作業(yè),那時也不懂平仄格律,只是湊夠字數(shù),押上韻。全詞早已經(jīng)忘掉,只記得其中幾句,“麥苗歡笑,兔子哀叫,埋我窩巢?!Z文老師頗為意外,在課堂上把我大大表揚了一番。
數(shù)學課要學平面幾何,有不少難題,苦思冥想后忽然找到方法,感覺非常爽。當時還沒有學正弦余弦,參加公社統(tǒng)考,有一道題目是sin30o/sin60o=?我們學校的同學們都不會做?;貙W校后,老師講評說,這道題不會做很正常,咱們學校還沒教過。我舉手說,老師,這道題我做了,把分子分母中一樣的符號sin約掉,就等于1/2,等于0.5。老師忍不住大笑。
當時的學制、課程設置、學習內(nèi)容、深度與現(xiàn)在區(qū)別很大,學習的壓力并不大。那年已經(jīng)恢復高考,盡管對初中生來講高考還很遙遠,但學習是可能改變農(nóng)村孩子命運的一條主要出路,大家是有共識的。家長教育孩子時會說,好好學習,將來到城里去吃商品糧。學習成績好,在學校在村里會受尊重、被表揚。期中期末考試后,學校會到各村去貼榜,把所有學生的考分貼在墻上,廣而告之。成績好的沾沾自喜,家長臉上有光,成績差的灰頭土臉,回家難免被數(shù)落一頓,墊底的則少不了被村民議論甚至嘲笑一段時間。我當時的學習成績是不錯的,可以排在全校前幾位,但沒有考過第一名。記得班上有個女生叫康秀貞,經(jīng)常考第一名,人也長得漂亮,我很是嫉妒。
我當時比較喜歡學習,母親后來?;貞浾f,人家孩子都喜歡過禮拜天,我們家孩子一過禮拜天就發(fā)愁。堂哥準備考中專,找來參考書復習。有一天,從他讀的書里看到屈原的《桔頌》,我非常驚異,居然還有這種寫法的詩,太玄妙了!那年,中央人民廣播電臺《閱讀與欣賞》節(jié)目恢復播出,我非常喜歡,經(jīng)常收聽。有一天吃飯時聽電臺朗讀講解蘇東坡的《前赤壁賦》,晚上放學后又聽了一遍。播音員的聲音很有磁性,很好聽。第二天去上學的路上,我居然模仿播音員的語調(diào)把這篇古文背誦出來了。
初中生有初中生的視角,對當時的國家大事是理解不了多少的。參加公社統(tǒng)考時,政治課有一道考題,問為什么說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因為老師沒有講過,大部分同學都沒有答這道題,老師也沒有責怪大家。成績公布后,我居然得了滿分,老師問,我還沒有講過你怎么會答?我說,考卷也不能空著,我就胡亂編了一番道理,可能有幾句話懵對了。11歲的我,根本不知道真理標準討論當時居然是個重大理論問題和政治轉(zhuǎn)折事件。對現(xiàn)在隆重紀念的十一屆三中全會,作為初中學生,當時好象也沒有太深印象。
那年,給我留下較深印象的與政治有關(guān)的事情,是學唱新國歌。當時,學校開始設音樂課,只學唱歌,不考試,同學們都蠻喜歡。我們語文老師會拉二胡、能識簡譜,學校就讓他兼音樂老師。我清楚記得掉了幾顆牙的語文老師,拉著二胡,教我們唱《馬兒呀你慢些走》。在音樂課上,我們學唱了新版國歌,“前進,各民族英雄的人民,偉大的共產(chǎn)黨領導我們繼續(xù)長征?!?。旋律雄壯,詞也不復雜,很快就學會了。但好象時間不太長,又不讓唱了。
那年,我們還學習了新版簡化字。比如,董簡化為苳,數(shù)簡化為由字邊,宣傳的宣簡化為寶蓋頭下面一橫,部隊的部簡化為卩。同學們開始蠻喜歡,但后來又取消了,只好再改回去。但以后好幾年,筆下時常還會出現(xiàn)那些缺胳膊少腿的簡化字。
那年,給我印象最深的事,是我哥哥出版了一部著作《交城晨曦》,寫的是華國鋒在抗戰(zhàn)時期的故事。書出版后,哥哥專門給家里寄了一本。當從郵遞員手中拿到寄來的新書時,全家人和親戚朋友都很高興,很自豪。小董家莊出了位作家,很快傳遍周邊鄉(xiāng)村。作為作家的弟弟,臉上也頗有光彩。
那時學校條件很差,沒有電,甚至沒有課桌椅凳,學生要自己帶大小板凳,大板凳作桌子,坐小板凳或小馬扎。后來學校要建新教室、買課桌,讓每個學生交若干塊土坯或干草。我回家跟母親說,母親說搞土坯麻煩,就交干草吧。此后好多天,母親在生產(chǎn)隊忙完農(nóng)活還要到地里割草,曬干后送到學校。任務是完成了,但直到畢業(yè),我們都沒有享受到新教室和新課桌。
1978年,老家的生活條件也還很差。玉米面、高粱面還是主食,家里來親戚或過節(jié)才可以吃到白面。參加公社統(tǒng)考那天,母親專門烙了兩個餅讓我?guī)е_€有一次,舅舅來幫忙壘院墻,母親專門蒸了饅頭花卷。我早飯吃了兩個饅頭、兩個花卷,然后去上學。那天,我覺得是特別幸福的一天。
那時村子里還沒有電視,對外面世界了解很少。學校體育課只有跑步,足球排球都沒有見過,風靡世界的阿根廷世界杯根本沒聽說過。
四十年過去了,國家發(fā)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普通百姓的生活也發(fā)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四十年前的1978年,在我生活中只是普普通通的一年。在這一年,我認真學習,生活雖然艱苦,但也蠻有樂趣,留下了難忘的記憶。其實,每一年都是平凡的,真正重要的,是踏踏實實地走好人生的每一步路,認認真真地做一個正直平凡的人。過去如此,將來也如此。一個個平常的人,一年年平常的生活,匯集起來,就是波瀾壯闊的人類歷史長河。每個人都能過正常自然的生活,不干侵害別人利益的事,不把自己的意愿強加于他人,不損人利己,犯了錯要及時改,就是自然正常的社會。道理很簡單,但是,做到這一點,其實并不容易。